生存的超越性与尼采的超人学说——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尼采在西方文化史中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人物。他通过宣告上帝之死而摧毁了传统的精神哲学,建立起一种现世的和个体本位的生存实践哲学,并因此成为现代西方文化的奠基人之一。现代西方文化的主流思潮大都可以在尼采那里找到渊源。超人学说作为尼采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现代西方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作为尼采的传世之作则是这种影响的具体发源地。他在这部著作中以诗的语言创造出了超人这个理想存在,指出人类作生存的目标就是向此理想存生自我超越,而与这种超越运动相应,人类需要全新的社会关系和全新的道德,并且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经全新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我在本文将从生存的超越性这一基本事实出发,根据《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这部著作评价尼采的超人学说,在生存论—本体论层面上指出这种学说的超越性的欠缺,为建立真正属人的超越理想做准备性工作。
尼采的超人学说的超越首先在于使人类的超越理想从天上回到大地,因而恢复了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
尼采提出超人理想的直接目的是否定上帝。他是在宣布上帝之死的同时提出超人理想的。尼采否定上帝的根本原因在于关于上帝的说教颠倒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的关系: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是人类的作品,是属人的理想存生,但关于上帝的说教却把上帝当作绝对不可超越的超越性,人作为上帝这一理想存在的作者被当作上帝的作品;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本是人类超越性的标志,却被关于上帝的说教当作人类失败和无能的表征。尼采认为这种颠倒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关系的说教必然压抑人的超越性:“上帝是一个信仰:这信仰使直者曲,使立者倒。”这种颠倒使人类的超越理想脱离人类,因而似乎存在一个绝对完善的彼岸世界,它将人作为肉体筑居于其中的大地规定为无价值的。尼采认为事实上一切都属于肉体和大地——实践者和实践者筑居于其中的世界。查拉斯图拉之觉醒首先在于领受到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的原初关系:“从前,查拉斯图拉如同遁世者一样,把他的幻想掷到人类之外去。那时候他觉得世界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上帝的作品。”;“唉,兄弟们,我创造的这个上帝,如其他神们一样,是人类的作品与人造的疯狂。”因此,上帝和彼岸世界都是人类的作品和人类的错误。人作为肉体由于对自己和大地失望而虚构一个彼岸世界并幻想筑居于其中,但它不过是属于肉体和大地的幻想。
既然一切都属于肉体和大地,那么,就应该恢复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创造出属于肉体和大地的理想存在,经使人类现实地向之自我超越。尼采将这种属于肉体和大地的超越理想命名为超人:“超人是大地之意义。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必是大地之意义罢!”;“我将把生存的意义教给人们:那便是超人,从人类的暗云里射出的闪电。”他认为创造出这种属人的超越理想对于人类是至关重要的:“人类给自己决定目的地时候到了。人类栽种最高希望之芽的时候到了。”
人类的任何超越理想都将人类的实存规定为欠缺。上帝当然是这样:人类相对于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来说是不完美的——原罪本质上人类面对上帝立场时的不完善罪。但是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遮蔽着人的本质:人类的超越理想乃是人类按之创造自己的蓝图,因而应当是生存实践的目标,然而上帝不是这样的超越理想——人不能按着上帝的形象塑造自己,只能作为上帝不完善的创造物意识到自己的原罪,通过对上帝的虔信来拯救自己。尼采的超人理想虽然也将人类规定为欠缺,便超人作为大地的意义乃是人类按之塑造自己的目标,人类可以通过自我超越创造出超人,因此,面对超人立场是比面对上帝立场更原初的立场方式。人类实践的目标就是实化这个超越理想:“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你为什么不把骨与肉给它呢?”;“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
对于尼采来说,爱超人与有人类是一回事,因为超人是人类进化的超越目标。爱人类就意味爱超人,亦即热爱人类的自我否定:这种自我否定是对生命神圣的肯定。而且,人类因为作为一个类有了自己的超越理想而更现实地成为一个类。尼采认为诸神和上帝是民族的目的:“直到为它们只属于某些特定的民族,而超人则是全人类的目的。他称之为第一千零一个目的:“直到如今,我们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颈项上的链索与一个独一无二的目的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因此,尼采提出超人这个属于人类的超越理想是为了使人更加现实地成为一个类,并作为一个类自我超越,实现大地的意义。
尼采的超人学说之超越性其次在于超越了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指出了与超人理想一致的新型社会关系——创造者与创造者的联合
上帝本质上是圣化了的精神。这种圣化的原因既在于没有意识到精神是身体的自设计功能,更在于阶级社会精神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工:由于从事精神生产的人是总体社会实践过程的设计者,因而统治着总体社会实践过程,而那些直接从事物质操作的人们不过是实现他人设计的工具,所以,精神生产便以总体社会实践过程表现为本原性的,似乎具有不依赖于物质运动的精神存在——非被创造但又创造一切的上帝形象就这样诞生了。上帝是宇宙的总设计师,理所当在规范着人的生存。所以,关于上帝的说教是建立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之上的。由于常人不能透彻地领受上帝的旨意,因而对上帝的信仰便现实化为对上帝使者的信仰。这样关于上帝的说教便支撑着阶级社会的基本结构——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尼采创立超人学说的目的就在于用超人这一属于现实世界的超越理想代替上帝,摧毁关于上帝的说教所支撑的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创造新型的社会关系,使具有独立设计自己生存道路能力的个体诞生。尼采所塑造的查拉斯图拉的形象不再是导师的形象,他不需要进行统治,因而也拒绝被他人所服从,信徒在那里是没有价值的:
“你们说,你们信仰查拉斯图拉,但是对于查拉斯图拉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我的信徒,但是这对于一切信徒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不曾找到自己:你们先找到了我。一切的信徒都如此,所以一切的信徒都不值什么。
现在我命令你们:忘找了我而找寻你们自己;我等到你们背叛了我的时候,我再回到你们这里来。
真的,兄弟们,那时候我另眼寻找我的失去者,我会用另一种爱来爱你们。”这另一种爱便是创造者对创造者的爱。对查拉斯图拉说,脱离肉体的精神是不存在的,精神不过是肉体的自设计功能——活动,因此,更切近人的原初本质的生存方式应当是超越统治与服从二分法之上的:具有自己意志之手的身体—个体是自己的导师,而身体—个体之间的原初关系是他们所作为创造者的联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明确宣告了这一点:“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创造者与创造者的联合建立在创造者本体论意义上的孤独——独一无二——的基础上。这种新型的联合方式是对阶级社会统治与服从二分法的超越。它是面对超人立场的立场方式,而超人作为人类目的之诞生与个体的诞生是一致的。个体的普遍诞生形成着新的族类,而这乃是真正的神性:“需要一种新的高贵,许多高贵的人们,许多种高贵的人们还缺乏呢!或者如我从前在比喻中所说的:那正是神性,有着诸神而没有上帝。”因此,个体作为面对超人立场的创造者乃是没有什么预先限制其超越性的超越者。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需要的正是这种超越者与超越者的联合。
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使个体将自己作为超越者确定下来。以超人为目标的实践必然使个体相互超越,所以,个体作为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创造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尼采因此认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我不愿意被杂在平等之说教者一起而被视为他们之一。因为正义告诉我:‘人类是不平等的’。同时他们也不应平等!如果我不这样说,我的对于超人的爱何在呢!/他们应走在千百条桥上,忙着向未来去;他们争斗着而愈不平等些:我的大爱要我如是说。”这里所说的不平等乃是面对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不平等,因而是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的不平等即个体所达到的生命高度不同,而非法权意义上的不平等。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本身就意味着自我超越的大竞赛。这种大竞赛使个体相互超越着走向超人。新型的联合意味着联合中的冲突。这种冲突乃是超越者与被超越者的冲突,而由于被超越者在冲突中成为超越者的阶梯,所以,这种冲突乃是登梯者与阶梯的冲突:“生命想用的大柱和阶梯把自己建筑在高处,它渴望辽远的地平线和幸福的美,——所以它需要高度!/因为它需要高度,所以它需要阶梯,需要阶梯与登梯者之冲突!生命要升高,而升高时,它要超越自己”。由于个体向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超越运动是无止境的,所以,任可人都注定要被超越而成为阶梯。尼采嘱告人们:“别怨恨那登在你们之上而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人。”创造者这种联合中的冲突使人类个体在相互超越中走向超人,达到新的高度,在使万物更加完满的同时使自己更加完满,最终形成更美好和强壮的族类。
三、尼采超人学说之超越性还在于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指出个体实现超越理想的具体道路
超人理想需要个体建立新型的联合方式,而这又是与个体日常的生存实践一致的。尼采在社会结构和个体实践两个向度上探讨了人类的自我超越运动。他对后者的探讨奠基于一个原初命题:人是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由于超人诞生于不断上升着人类,而人是肉体存生,所以,超人作为肉体存在诞生于作为肉体存在的人。人作为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生产着以身体为中心的世界,因而人类的一切生产活动都回到这个生产着身体。人作为身体生产作为身体的人是一切生产中最重要的生产。简言之,人的自我生产活动是一切生产的中心和目的,当然也是实现超人理想的关键。尼采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探索个体实践与超人诞生的直接关系,首先赋予结婚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我所谓结婚,是一对人的意志去创造一个高于他俩的人。”;“你应当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自转的轮,——你应当创造一个创造者。”;“你不仅应当向前绵延你的种族,而且应当向上地。让结婚之园帮助你吧!”结婚作为创造生命的冲动是生命自我超越的关键环节,因为更完美的生命只能诞生于对下一代人的创造。超越最终体现为代际超越。在当下进行创造活动的个体也许注定无法将自己创造为超人,但可以将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祖先:“兄弟们,那也许不是你们自己!但你们能把自己变成超人之父亲与祖先:让这个是你们最先的创造吧!”婚姻之神圣就在于通过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而指向超人,因此它应当是生命之胜利和大地意义之实现。由于婚姻担负着如此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使命,因此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实现婚姻的意义。尼采向人们提出一个严峻得近于残酷的问题:“你年青,你希求着孩子与结婚。但是我问你:你配希求一个孩子吗?/你是不是胜利者,自克者,你的热情之统治者和你的道德之主人呢?我如是问你。”如果通过结婚诞生的不是高等的身体即新的创造者,那么,结婚就不是生命的胜利,而是生命的失败,因此是与大地意义实现正相反以对活动。尼采希望人们领受到婚姻深刻的生存论一本论意义,但负起对人类的责任,使结婚成为生命的胜利:“我愿你的胜利与你的自由希求着一个孩子。你应当给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造活的纪念碑。”
面对超人立场这种原初立场方式不仅需要个体领受到婚姻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且应当学会死得其时,亦即使自己的生命在枯萎之前胜利地终结,因而使死亡为对于人类目的之积极肯定。诞生与死亡是生命的两个极点,因而对于实现大地意义是关键的。为了使更完美的族类诞生,既要使生育成为人类的自我超越活动,也要赋予死亡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因而通过个体学会死得其时而肯定向上绵延着的族类整体:“完成者胜利地死去,一些希望者信誓者围绕着他。”;“我什么时候要它来呢?——凡是有目的有继承者的人,要在利于他的目的与继承者的时候才招死来。”;“让你们的精神与道德在痛楚中放射一线最后微光,象鲜红的落日照耀地球吧:否则你们的死会是一个失败了。”死得其时是个体对自己生命神圣的否定,对于人类的目的与大地的意义则是一种积级的肯定。这与那些死亡的说教者对生命的否定是两回事。
生和死是生命两个极点。两个极点之间则是个体作为身体的生存实践过程。面对超人立场要求个体使这过程成为指向超人的上升运动。尼采因此赋予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认为它是走向超人的实践。自我超越首先要求个体否定自己:“你会成为你自己的异教徒,巫者与卜者疯者,与怀疑者,渎亵者与恶徒。”查拉斯图拉明确宣布了作为个体的超越意志:“唉,我对于这些高等人和最好的人已经厌倦了;我渴望从他们的‘高处’上升得更高些,直达超人。”个体的自我超越实现着大地的意义,而大地的意义是人类给予的,诞生于人创造价值的运动,所以,个体必须对价值进行重估:“人类为着生存,给事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为‘人’,换言之,估价者。”;“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长破坏。”重估一切价值的目的是通过创造赋予万物以新的意义和价值。这种创造是对人筑居于其中的世界的创造,它最终回到作为中心的创造者而成为创造者的自我创造过程。对创造者的创造是一切创造的终极目的,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创造——这是痛苦之在拯救与生命之安慰,但是为着创造者之诞生,多量的痛苦与多种的变形是必要的。”个体的自我超越使个体成为孤独者——独一无二的人。这些超越者因升高和发光而照耀世界,实现着属于大地的道德。属于大地的道德以超人为终极理想,因此,是否利于走向超人是判断道德之价值的终极尺度。尼采认为个体应该珍爱的唯一的道德是超越的道德。超越者因为生命的丰盈而赋予万物以价值,使万物更完满地生成。超越的道德是给予的道德,要求个体向世界贡献自己。这种给予是健全而神圣的自利:因为给予的爱而估价一切价值。与健全而神圣的自利相反的是贫乏的自利,这种自利者围绕着给予者的桌子爬行,总想偷窃。尼采认为这种珍爱唯一道德的人、自我超越者,才配需求一个孩子,才能死得其时,才能把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父亲与祖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寄予自我超越着的个体以无限的希望:“你们这些今日的隐士,你们这些隔绝地住着的隐士啊,有一天,你们会成为一个族类:你们精选了自己,将来会有一个族类出自你们:从这个族类里再诞生超人出来”。
尼采通过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指出了走向超人的具体道路。人类的超越理想不再是人只能崇拜的对象,而是人通过生存实践向之进化的具体目标。所以,尼采在指出走向超人的道路时进一步恢复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
四、尼采超人学说的主要欠缺于未能领受到超人是永恒的理想和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
尼采的超人学说在超越了先前的超越理想的同时存在着严重的欠缺。这欠缺首先在于没有领受到超人是永恒的理想,而将超人当作有朝一日会诞生的实在,此实在因超越人类而成为更高级有存在者。我们曾将人定义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并且,人作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所设计的归要结底是他的生存,因此,人总会设计出超越他的当下实在的理想存在;当此理想超越人作为类的实存时,它便会被认作超人类的。诸神、上帝、超人都是这样的理想存在。超人学说高于神话和宗教之处在于领受到了超人是大地的意义即人生存实践的目标,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但是尼采没有领受到:(一)就人是设计存在的存在者这一本质性的立场方式来说,人是不可超越的,因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是最高级位的存在。超人不过是人作为本质上可超越的存在者的超越理想,仅仅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中,即使人超越自身而变得更加完满,但就他是设计存在者的这一点来说,他仍然是人。(二)超人作为人的超越理想是不能实化的,因为无论人怎样现实地超越自身,他都是设计存在的存在者,而且会在完成这种超越的同进设计出新的超越理想,换言之,设计出超越理想作为自己的实践目标是人生存的本质结构,人与他的不断诞生的超越理想之间具有永恒的距离。(三)因为超人等将人规定为永恒欠缺的超越理想属于人的生存结构,所以,人归根结底是被自己规定为欠缺的,而他作为自我规定为欠缺的自足性宇宙是永恒的目的性存在。尼采没有领受到这些,错误地将超人当作人生存的终极目的,人反倒成为超人诞生的桥梁即手段:“人类是一根系在兽与超人间的软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软索。”;“人类之伟大处,正在于它是一座桥而不是目的,人类之可爱处,正在于它是一个过程与一个没落。”这在理论上是个严重错误,而在实践中会造成巨大的生存悲剧:(一)既然超人是必然诞生的实在者,那么,人作为目的性存在的地位就被取消了,这样,超人学说就与关于上帝的说教在否定人这一点上殊途同归了。尼采作为基督教的死敌仍没有超越基督教设定某种高于人的存在这一传统。(二)既然人类是注定要被超越的,超人将从精选的族类中诞生,那么,非精选的族类即没落者必然只能崇拜和服从精选的族类,统治和服从的二分法必然在不同的族类之间重新建立起来,因此尼采又恢复了他试图打碎的社会秩序。
与将超人理想实在化这一欠缺有因果关联,尼采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他认为人类个体在走向超人的运动中是相互超越的,那些与超越理想更加接近的个体就更近目的性存在,因而他们作为超越者是登梯者,而那些被超越的个体则成为超越者上升的阶梯。这就是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提出的著名的人梯学说。尼采的人梯学说存在着两面:(一)人类艰辛劳作的终极目的是使最接近人类超越理想的完美个体诞生,因此,那些自愿被超越并且支撑超越者的个体是阶梯,而人类正是阶梯一个阶梯地向上进化的。尼采的人梯说对这个基本生存论—本体论事实有着深刻的领受,与我们所提倡的人梯精神一致之处。(二)但是尼采没有提出:作为阶梯的个体也应当被当作目的性存生肯定下来——虽然他们距离超人这一终极理想远些,但是他们作为人类个体当在法权和康德伦理学的意义上被肯定下来,而且,他们作为阶梯使人类超越了自己,其意义更应肯定;从终极的角度讲,任何人类个体都注定要被超越,注定要成为超越者上升的阶梯,因此,如果不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任何人类个体都只有被否定的意义。尼采没有领受到这些,片面强调被超越者是没落者和他们与登梯者之冲突,认为他们是绝对的手段性存在,不能作为目的肯定下来,只能无条件地做出牺牲。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是尼采哲学的严重欠缺,因此,它只能成为更完美的哲学诞生的阶梯。
尼采本质上是一个诗人哲学家。他的浪漫主义气质既使他具有理性主义者给以企及的激情和创造性,也使他的作品具有语义上的不确定性这一欠缺,并最终使他走向了相对主义。尼采是自相矛盾的,这是许多西方学者也承认的事实。超人学说的主要欠缺都与此有因果关联。明确这一点对我们正确评价尼采哲学有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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